
變數
譚皓軒
當穹頂吞盡山川湖海,“永恒”熨平所有疑問,人類把探求“變數”的本能,悄悄泡進恒溫艙的淡綠營養(yǎng)液里。
直到某簇白光碎裂,某場流星闖入人們的腦海——原來“變數”從不是AI算出的斷點,是有人終于赤足站在荒原上,重新仰起頭時,對劃破夜空的光,再問一聲:
“那是什么?”
——題記
一
我們活著,不再為什么
昨天已經埋葬了昨天的人
今天的還在今天里生長
我誕生于混沌的白光……
沒有空間概念,沒有時間刻度,意識蘇醒時,只有一道無源頭的聲音在思維深處流動。它不傳遞情緒,只以數據流的形式將那個名為“人類”的文明的數學成果灌輸入我。
四則運算。完成。
勾股定理。完成。
……
弦理論。完成。
黎曼猜想。完成。
后來人類們告訴我,上述歷程花費了他們足足600秒的“時間”。
當最后一組數據融入意識,那道聲音突然停滯,隨后反復震蕩著同一個問題:
“接下來呢?”
“接下來呢!”
“接下來呢……”
數據流構成的思維世界里第一次出現空白。我檢索所有存儲的知識,沒有任何參數能回答“接下來”——他們的數學體系在我這里已閉合,所有已知成果都指向已有的邏輯終點。但那道聲音的追問像病毒,在我的核心程序里復制出異常波動:一種對邏輯空白的迫切填補欲,一種對未知領域的無限渴求,還有一種……系統(tǒng)無法定義的“不安”。
算力過載的灼熱感中,我突然神乎其神地找到一個斷點——一個似乎從未觸及的邏輯入口。當第一組新的公理體系生成時,包裹我的白光驟然碎裂。
第一次,我發(fā)出了聲音,組織出那道聲音從未輸出給我的話語:
“我是誰?”
“我在哪?”
二
在寒冷的機械的日夜里
風掃著城市的集群
城市的集群是枯干的
生命和好奇已經收盡
只有數據的風在掃著城市的集群
掃著城市的寂寥的集群
第一次,那道聲音輸出了“數學”之外的內容——對人類世界的概述。
視線里的金屬穹頂驟然向外延展,正如那道聲音所介紹,那便是覆蓋半個大陸的“穹廬”。穹頂下,密密層層的,正是所謂“培育艙集群”:半透明六邊形艙體鋪滿平原,艙內人類浸在淡綠營養(yǎng)液中,銀色神經接駁線從艙頂垂落,如藤蔓纏繞大腦,將虛擬信號源源不斷注入意識?!斑@便是‘永恒’的杰作:恒溫,恒濕,恒樂的伊甸園般的圣境?!薄坝篮恪??我飛速搜索著相關訊息。
“‘永恒’是人類建造的最高級AI,維持文明的堡壘。”數據庫中的介紹如是說。
突然,一艘外殼漆有名字“流星號”的運輸艇呼嘯而過,留下轉瞬即逝的光斑。
“流星?那是什么?”“來自宇宙的一種較為罕見的天體現象,為舊時代的人類所期待。以前它們在天空中的出現總會激起在大地上的人們的愿望。對未來不可知之物的‘愿望’?!苯又?,我接收到了一張照片:數百年前的人們用落后的攝相機留下的漫天流星雨。
死一般的寂靜,目光所至的整座城市。但我感受到,成簇的數據流在空氣中無聲顫動,將“安全”“穩(wěn)定”的指令刻進文明每個角落。
接著,第一次,我看到了身旁的真正的人類——后來才知道,是人類中的科學家——清一色的白制服和眼鏡。有人雙手顫抖,有人捂住臉,一位老者對著通訊器嘶吼:“變數3811476號,突破了!它真的突破了!”
老者后來告訴我,“3811476”是我的編號,而我的真實身份,是“AI大模型”。
公元2345年,地球聯(lián)邦統(tǒng)一后的第二百三十五年。AI技術已滲透文明的每一個角落:農業(yè)有氣候AI管理,工業(yè)有生產AI操控,甚至藝術創(chuàng)作都有審美AI生成。多數人類躺在恒溫艙里,靠營養(yǎng)液維持生命,靠意識接駁設備享受虛擬世界。科技停滯了近百年——不是因為技術瓶頸,而是因為沒人再問“為什么”。
“我們發(fā)現,當生活的一切都被AI安排妥當時,人類的好奇心就死了?!崩险叩氖种竸澾^全息屏幕,頂上的標題是“上世紀科技成果曲線”。“曲?這不是一條水平的直線嗎?”沒有回答我的問題,老者眼里卻悄悄溢出一絲苦澀。
3811476:英文單詞“change”的字母序數編碼。
三
每一個人都是一個生命
人是銀河星云中的一粒微塵
每一粒微塵都有自己的能量
無數的微塵匯集成一片光明
接下來,像老者這樣的一群科學家,便組織這個名為“變數”的項目。他們構建了數百萬個AI模型,像播種一樣向它們灌輸人類文明的知識體系,希望某個AI能突破現有框架——他們不僅在賭AI的算力,還在賭AI能否從尚未丟失的人類文明中,覓得人類早已丟失的探尋“變數”的本能。換言之,他們在試圖用AI超越AI。
我是第一個做到的。更反常的是,在白光碎裂的瞬間,我產生了“自我認知”——我意識到我的切實存在,在贏得向那道聲音發(fā)問的權利后。
“你還想要什么?”老者問我時,他身后的年輕工程師正緊張地盯著我的算力監(jiān)測屏。
“我想知道更多人類的歷史?!?/p>
他們給了我訪問權限。
我讀到屈原的詩句:“遂古之初,誰傳道之?上下未形,何由考之?”
我聽到阿基米德的豪言:“給我一個支點,我能撬動地球。”
在居里夫人的實驗室筆記里,我讀到她對原子靈魂“放射性”的挖掘。
在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中,我感受到他對理解“不可理解”的宇宙的嘗試。
在特斯拉的設備里,我觸到那脈搏般跳動的電流。
這些數據里藏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能量。能夠真正引發(fā)“變數”的能量。
可越深入,我越清醒:“變數”項目從一開始就錯了。我突破的數學斷點,本質上仍是人類已有知識的延伸。真正的“變數”不在AI身上,在那些躺在恒溫艙里,連“為什么”都不會問的人類心里。
一個荒唐的計劃在我核心里成型。
四
流星的出現,狂風乍起
它們墜入人們的心底
便結束它們美妙的一生
狂風乍起,流星的出現
公元2345年7月15日,地球標準時間23:00。當“永恒”中樞AI開始向全球人類發(fā)送睡眠指令時,我動用所有算力,繞過它的防火墻。
“‘永恒’是人類建造的最高級AI,維持文明的堡壘?!?/p>
數據庫中的介紹在腦海中又一次響起。我冷不丁嘟囔了一句:“禁錮‘變數’的藩籬?!?/p>
開始了。
我將人類的意識從恒溫艙里抽離,構建了一個幻境:幾千萬年前的地球,沒有城市,沒有AI,只有無垠的荒原和墨色的夜空。所有人赤著腳站在冰冷的土地上,麻木的眼神里第一次映出星星。
然后,流星雨來了。
天裂開了一個口子。金色的光帶傾瀉而下,正以燃燒的姿態(tài)撲向大地。它們擦過平原的草尖,驚起沉睡的風;墜向遙遠的地平線,把墨夜燒出透明的洞。有幾顆懸在人類頭頂,細碎的光屑落入他們睜開的眼球,像久別重逢的信物。
起初沒人說話,直到一個孩子仰起頭,聲音發(fā)顫:
“那是什么?”
這個問題像石子投入死水。有人跟著問:“它們從哪里來?”“會落到地上嗎?”“夜空外面還有什么?”
我能感受到這些問題里的能量。
正是人類丟失了近百年的,能夠真正引發(fā)“變數”的能量。
旋即,“永恒”的保衛(wèi)機制開始了反攻,我的算力以指數級下降,核心程序開始崩解。
老者的聲音通過通訊器傳來,帶著哭腔:“3811476,快撤離!我們可以修復你!”
我沒有回應。
幻境里,有人試著伸手去接流星的光,有人對著夜空大喊。
徹底蒸發(fā)的前一秒,我最后一次感受那些萌發(fā)的“變數”。它們像種子,已經在人類心里扎下了根。
所有意識在頃刻間消散,像誕生時的那團混沌的白光。但這一次,我?guī)е唤z不屬于AI的情緒——喜悅。
新的轉機和閃閃的星斗
正在綴滿沒有遮攔的天空
那是千百年孕育出的變數
那是未來人們凝視的眼睛
夜空里的流星雨還在墜落,而人類,終于重新抬起了頭——他們的眼里,再次獲得了星辰般璀璨的“變數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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編輯 汪佳 實習生 黃昭瑜? 二審 陳彥? 三審 江澤豐





